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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1章
 令窈一惊, 低声音悄悄问“你杀了她的丈夫, ⺟亲不恨你吗”

 皇帝摸摸令窈的脑袋,平静的声音听不出真假“你⺟亲最的便是我, 她怎会恨我”

 令窈呆呆问“⺟亲最的人是舅舅”不是她⽗亲吗

 “自然是我。”皇帝怜地抚着令窈的额头,“我最的人, 也是你的⺟亲。”

 令窈唔一声,软软地伏过去, 脑袋枕着皇帝的膝,黑灵灵的眸子写満疑惑。

 以前皇帝从未告诉她这种事, 宮內上下无人敢提长公主三字,过去十几年她对于⺟亲的了解,还不如今⽇听到的多。

 对于她而言, 她的⺟亲,长公主殿下杨阿琅,更像是一个缥缈虚无的人物,很多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。

 从小到大,杨阿琅这个名字, 对于舅舅是忌,对于她何尝又不是

 试问谁愿意做一个出生起便没了⺟亲的人

 杨阿琅是她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人, 与其无法拥有,不如不去想,就当自己没有⺟亲, 也好过苦苦追寻。

 可是当舅舅告诉她关于⺟亲的事时, 多年来被她強在心底的‮望渴‬再也遮不住, 对于⺟亲所有的好奇此时汹涌澎湃而来,令窈懵懵懂懂地望着皇帝,鼓⾜勇气问“舅舅,我⺟亲是个怎样的人”

 皇帝低眸,缓声答“她是全天下最好的人。”

 令窈觉得这个回答太笼统,问“怎么个好法”

 皇帝似乎不愿同人分享曾经的记忆,他只道“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如她,连神明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。”

 令窈不甘心只听到这些,她又问“她温柔吗”

 “温柔。”

 “她笑吗”

 “笑。”

 令窈声音轻似羽⽑,小心翼翼问“我像她吗”

 “像。”

 “有多像”

 皇帝笑着轻点令窈眉间,语气宠溺,道“眉⽑像,眼睛像,鼻子像,嘴巴也像,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

 令窈摸摸自己的眉眼,从指间望得皇帝的鼻。

 她和⺟亲长得像,她和舅舅也长得像,那⺟亲和舅舅,他们俩是不是也长得很像

 “舅舅,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。”令窈犹豫,慢声说“你为何不让人提我⺟亲”

 以前她总以为⺟亲和舅舅起了嫌隙,所以舅舅不愿提⺟亲。小时候有个宮人在她面前提了句长公主,仅仅三个字而已,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,被路过的舅舅发现,舅舅当即下令将人拖走,从此她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宮人。

 “你既然她,为何不肯与人说起她”令窈生怕皇帝不肯告诉她答案,又一次发问。

 皇帝目光垂得更低,他道“因为舅舅自私,容不得别人沾染你⺟亲的点点滴滴。”

 令窈半信半疑,皱眉凝视皇帝。

 他刀刻般的眉眼浮出一抹无助茫,这样的神情,她也在郑嘉和那里看到过。

 每次她离开郑府出远门,郑嘉和便会用这样的目光望着她。他平和温润的眼眸里,有不舍,更有不易察觉的伤心。

 因为舍不得,所以才伤心。

 令窈问“舅舅是怕自己伤心吗”

 皇帝一怔,没有应声。

 令窈叹口气,攀着皇帝的胳膊爬起来,她搂住皇帝的脖颈,像安抚一个‮意失‬的小孩子那样同他道“舅舅不要伤心,舅舅没有了⺟亲,但舅舅还有我。”

 皇帝红了眼,一双手悬在半空,迟迟未能落下“舅舅不伤心。”

 令窈拍着皇帝的背“⺟亲有舅舅这样一个惦记她她的弟弟,泉下有知,定会欣。”

 皇帝被“弟弟”两字刺了耳,苦笑着闭了眼,道“卿卿说得对,她定会欣。”

 来时令窈是一个人悄悄敲开梁府大门,回去时一堆人前呼后拥,皇帝牵着她迈出梁府大门。

 令窈望见人群中的郑大老爷,郑大老爷悄咪咪地朝她挥手,语说了句什么,大概是让她照顾好自己。

 昭殿偷听到的那番话依旧令她心有余悸,令窈同皇帝耳语“舅舅,你能赐我大伯⽗⻩金万两,让他加官进爵吗”

 她以前从来没提过这样的要求,说出口有些难为情。

 皇帝没有迟疑“朕会赐他良田万亩,⻩金无数,屋宅十幢,但加官进爵不行。”

 令窈本想问为何不行,及时收住。

 本就是她勉強,能得其他赏赐已经很好。

 令窈转念想到郑家小辈的科举仕途,郑家不是世家出⾝,若要从仕,只能走科举之路。郑大老爷的官路暂且不说,郑嘉辞的仕途还没开始就已结束,冥冥之中郑家似乎注定与权势两字无关。

 舅舅是怕有她在,郑家的人会借此把持朝政吗

 令窈视线掠过后方送行的郑大老爷,伯⽗虽有进取心,但他不是个做权臣的料。舅舅让大伯⽗任虚职,或许歪打正着,大伯⽗借此享得清福。

 令窈又想到郑嘉和,如果她有心为郑嘉和求官位,舅舅是否会准许

 “卿卿在想什么,是在怪舅舅不肯应你为郑大相公的事吗”皇帝轻声问。

 令窈‮头摇‬“无功不受禄,舅舅赏赐大伯⽗,卿卿⾼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舅舅。”

 毕竟是为别人求东西,舅舅疼她,她心安理得地受着,可是舅舅没有义务为她迁就其他人,她想照顾的人,就该凭自己本事去照顾,而不是无理地要求舅舅替她做。

 如今她已经能够为舅舅分担政务,待她为舅舅的江山社稷多做些功劳,届时她再将自己的封赏转给郑家人。

 哭过一场,泪⽔带走心中大部分惶恐,却仍余一部分不安印在心底深处。

 为什么会不安,令窈自己也说不清楚,舅舅明明已经解释清楚,她该信他才是。

 回了宮,皇帝将令窈送回秀凰殿,令窈在殿门前与皇帝告别“舅舅,就送到这里吧。”

 “卿卿不和舅舅一起用晚膳了吗”

 “明⽇罢。”令窈推皇帝离开“舅舅快回去,我哭累了,想先歇会。”

 皇帝嘱咐“记得用晚膳,切莫饿着肚子就寝。”

 “卿卿知道的。”

 待皇帝一走,令窈禀退所有宮人,下意识往內殿而去,突然想到內殿还有两个讨厌鬼在,她转了方向,朝与內殿相连的拢屋而去,拢屋是专门为她作学而制,她无法静下心看书时便会抱着书来拢屋歇息。

 闹了一场,几个时辰过去,此时已是⻩昏,帷帘半勾,薄如蝉翼的缂丝弹墨笼尽夕,金光闪闪,熠熠生辉。

 有谁坐在帷帘后,⾝影融在金光里,正襟端坐,静如神佛。

 令窈犹豫半晌,开帷帘,走了进去“先生。”

 她实在是太累,没有力气再使小子。能在这遇着他,说明他是特意来此等候,算准她会⼊拢屋,既然如此,何必再躲开。

 孟铎没有簪发,一头乌发披在肩后,⾝上一件宽大道袍,若只看侧脸,叫人雌雄莫辨。他生得英气俊美,不做打扮时比华服金冠时更添一份飘逸仙气,抬眸望她,那份眼神令人产生错觉,仿佛他看她一眼,所有的光都集在她⾝上。

 令窈无奈叹口气。

 真是讨厌,孟铎竟敢魅惑她,胆大包天,不愧是她师⽗。

 孟铎问“听闻你突然出宮,是发生什么事了吗”

 令窈坐过去,不急着回答,而是问“你现在是以什么⾝份与我说话是平民百姓孟铎,还是尊贵的郡主老师”

 孟铎一顿,答“平民百姓。”

 令窈张着‮肿红‬的眼往他跟前凑,气道“你还嫌我哭得不够多吗”

 孟铎皱眉,伸手抚上她的眼睛“阿窈是为我而哭吗”

 令窈噎住,半刻方答“不是。”

 “那是为何”

 令窈不答。

 孟铎没再继续问,他凝视她眉间的忧思,知她心事重重。半晌,孟铎起⾝,走到帷帘边,取下细长的宮绦。

 令窈沉浸在对自己⾝世的忧虑中,忽然见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帘中。

 是翻绳。

 孟铎⽟⽩修长的手穿过红⾊的宮绦,打了结做翻绳,摆在她面前。

 小孩子玩的把戏,亏他也好意思拿出来哄她玩。

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,指间做的又是另一回事,令窈立刻接过孟铎手里的翻绳,毫不费力地玩出另一个式样。

 绳子刚到她手里,孟铎又接了回去。

 一来一往,令窈乐此不疲,玩到最后,旗开得胜,什么烦恼都顾不上,骄傲宣布“我赢了”

 她脸上有了笑容,孟铎收起做翻绳的宮绦,重新拿出方才翻看的书,仿佛刚才一番玩乐只是为了他自己,而不是为她。

 令窈抿抿嘴,主动开口问“你不想知道我到底为何事而哭吗”

 孟铎头都不抬“我已问过你一次,你不愿意说,強人所难的事我做不来,所以不问了。”

 令窈心里的,自己投降“你输给了我,我大人有大量,为弥补你一次,我便告诉你罢。”

 孟铎不冷不淡“嗯。”

 令窈拿起他膝间的书丢开,霸道地取代那本书,弯下将脑袋放过去,也不管孟铎是否乐意让她倚靠,她只管満⾜自己的依赖心,闭着眼睛不看他。

 “我无意中发现一个秘密,这个秘密吓到了我,超出我以往的认知,我慌张至极,不知该怎么办,所以才逃出宮,蔵起来哭。”

 孟铎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,他没有做无用的安,而是问她“那现在呢知道该怎么办了吗”

 “好些了,可还是茫。”令窈声音渐低,于开口,慢声问“先生,倘若一个人对自己的⾝世有所怀疑,分不清真假,往后她该如何自处”

 孟铎柔柔抚碰令窈鬓角,道“君子立于世,不问出⾝,只问去程,一个人的出⾝虽重要,但不该成为束缚,有绳子绑在⾝上,就将绳子割断,前路有碍脚石,就将石子踢开,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自己是怎样的人,真假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愿意相信什么。”

 他只字不提她的秘密到底是什么,没有点破她问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,更没有问她前因后果,而是缓声开导她,字字圆润清亮,耐心为她解惑。

 令窈听了孟铎这番话,一时怔住,脑子里糟糟的声音猛地扼止。

 出⾝并不重要,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她是怎样的人吗

 令窈紧皱眉头“那她⾝边的人呢因她⾝世受伤的那些人,他们怎么办”

 “这世间人与人的羁绊本就复杂,再相的人也会有让彼此受伤的时候,只要她真心待他们好,又何必纠结于一时的无心之失对人对事,做到问心无愧,便已⾜够。”

 令窈愣愣地问“何谓问心无愧”

 “不为难自己,不为讨好别人牺牲自己,自己开心,再顾他人,其后尽人事,听天命,是谓问心无愧。”

 令窈喃喃重复孟铎的话,在⾆下细细品尝。

 孟铎的话令她醍醐灌顶,她渐渐舒展眉头,道“正如先生从前所说,做人最难的便是糊涂,最易的便是清醒,众生皆苦,与其困于伤心痛苦的事畏畏缩缩,不如潇洒前行,走一步算一步,为自己而活,即便死在半路,也不枉余生,说到底,先生是想让我坚定意志,不要为其他事动摇。”

 孟铎噙笑点她眉心“小时候你任妄为,天大地大你最大,谁都不及你轻狂,如今是怎么了你自小就明⽩的道理,长大后反而看不明⽩了。”

 令窈扯过孟铎⾐袖覆盖额面,闷声闷气地说“因为我心里有了羁绊,长大不都是这样吗,谁能永远开心快活呀”

 “不试试怎么知道,兴许你能永远开心快活。”

 令窈趁机说“你若留在我⾝边,为我答疑解惑,我才会开心快活,就像现在这样,我心里的疑问拿出来告诉你,你一张嘴说话,我什么烦恼都没了。”

 孟铎不出声。

 令窈挽留再次失败,有些气馁,大力吹覆在脸上的⾐袖,吹出鼓鼓的弧度,孟铎伸手轻轻戳了戳,她吹得更起劲,口⽔唾沫全他⾐袖上,他也不在意,任由她撒气。

 气都吹没了,她累得两眼发⽩,倦意上头,躺在孟铎腿上不愿挪动。

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她再次问他“孟铎,你不要走,好不好”

 孟铎依旧沉默。

 令窈哼了哼,小声说“你自己教我的,弃我去者,昨⽇之⽇不可留,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。”

 孟铎腾空抱起她往內殿而去“你累了,去榻上歇息罢。”

 令窈狠狠掐他一把。

 数⽇眨眼而过,至及笄宴,汴梁歌舞升平,皇帝为庆令窈及笄,大赦天下。

 令窈被封公主的圣旨传遍天下,盛大的宮宴连摆半个月,宸郡主成了宸公主,众人为此庆贺,呼喊的声音震耳聋“宸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

 令窈本人却不为所动。

 被封公主的事,她并不意外。前世又不是没做过公主,算⽇子,前世她更早成为公主,错过太子来临安之后,封公主的旨意便来了临安。

 这份荣耀,还不如郑嘉和的书信来得惊喜。

 郑嘉和又给她写信了。

 他给她的诗笺早就全部看完,他在信里又附了一个月的新诗笺。

 这次,他总算耐不住子,问她“卿卿何时归家”  m.LAohUXs.c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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